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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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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與此同時, 西佛界。

清凈蓮臺上,巨大臥佛前:一眾弟子正跪坐蒲團上,雙手合十、閉目遞誦今日的本願經。

為首一人通身白袍, 周身隱約有細碎的靈光閃爍, 隨著他念持的每一句佛經,靈光落地成蓮。

梵音陣陣,搖震天地。

臥佛金身前亦有供奉清香,雲煙裊裊,如仙境蓬萊, 蒼翠的碧空中, 還有振翅掠過的金鵬鳥。

突然, 為首的佛修停下了撚動佛珠的手、闔著的雙眸緩緩睜開, 倒映著臥佛金身的瞳孔中,露出一抹極覆雜的眼神。

同時, 身後遠遠跑過來一名小沙彌。

小孩停在眾人身後長舒了一口氣, 調整好儀態後,才雙手合十, 趨步上前, 跪到了白衣佛修身邊。

小沙彌的聲音很輕, 很快就淹沒在陣陣經聲裏。

可白衣佛修還是聽清楚了他說的話,一字不落,本就沈重的面色,也由此變得更加蒼白而憔悴。

不等他開口, 清凈蓮臺上就有微風起——

本該拂落沾身塵埃的細風,卻在吹過蓮畔時驟急、作成了一股勁風。

狂風席卷, 臥佛身後的銀杏林翻飛,漫天黃葉簌簌下落, 僧人們停下了誦經擡頭,卻愕然看見:

臥佛垂淚,金蓮枯萎。

甚至不需要入門,普通弟子都知,這是滅世之兆。

白衣佛修合掌,望著眼角汩汩淌出血淚的佛祖,重新閉目念了句佛號,然後才清清嗓子開口道:

“定心凝神,今日變局,師父早有預料。各位各安本心,固守本心,如常、便好。”

他的聲音溫潤,如清泉流過青石。

弟子們聽來心安,而且,首座既道尊佛早有預料,那便必定能保西佛界平安無虞。

於是一眾弟子很快調整好心神,重新端坐在蒲團上,手中持起各自的念珠,重新誦起經文來。

唯有看起來最冷靜的白衣佛修,在陣陣經文聲起時,眼底閃過一抹血紅——

這是師父的決定,他無法違拗。

事關整個佛界的安危,他也無法讓步。

只是,地獄不空,如何成佛?

錦州大陸的修士、百姓,那裏的一草一木、鳥獸蟲魚,難道就合該贏來毀滅的終局?

今日袖手旁觀,他日熟知——佛界會否有此劫數?

原來,在大正佛果入如來境、圓滿成佛前,曾在彼岸界石下,得到佛祖的一指的開蒙。

借著真佛眼,他窺視到一段未來。

一眾佛修都在恭賀他的機緣,唯有希來意知道,師父看見那段未來後,整個人都沈默委頓下來。

而且,修煉至大圓滿的他,竟連日夢魘。不多幾日,人也變得削瘦。

希來意不忍師父如此,再三追問不得後,他便準備去問當世另一位可能登仙的人——

天道恒常,唯有飛升在即者,可能得神明的一絲眷顧,能得窺見未來。

那人曾經帶著弟子來西佛界論道,端看面冷,其實內心誠摯,一心都撲在他的小徒弟身上。

而且,是個不服輸的倔脾氣。

知道他要逆轉月靈根的宿命,那時候的希來意也勸過他,說這是人各有命、不當逆天而行。

結果那修道之人,本來最講究“自然”之理的修士卻拂袖冷笑,說:不爭一回,怎堪認命。

“何況天道不公,我又為何要守這不公的恒常?”

說完,他自顧自轉身離開,埋首到藏經閣那浩如煙渺的故紙堆裏,一心要找出月靈根的破解之道。

看著那道單薄、削瘦的清影,希來意腦中嗡地一聲,仿佛看見了踽踽獨行在荒漠中的佛菩提。

看見了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聖人,耳畔似有清音鳴,道的是那句:“不登高山、不臨深溪,不知天高地厚。[1]”

希來意心中敬服,所以後來總與他有書信往來。

偶爾攬閱到可能有助益的經卷,他也及時去信到青霜山,只是佛界和錦州大陸到底是兩界,山高路遠,有時三五月才能收著回信。

“站住——!不許去!”

希來意才邁出去一步,身後就傳來了師父沙啞的喝止,大正佛果第一次在他面前紅了眼,神情猙獰:

“那是錦州大陸命中註定的死劫,你便是問了他,他便是窺見了未來,也改變不了什麽。”

聽見“死劫”二字,希來意頓足回身,驚疑不定地看向師父。

大正佛果卻只是垂下眉眼,長處一口氣後,閉目雙手合十,道了句阿彌陀佛。

希來意再追問,大正佛果卻不再開口。

直到後來他成功突破,從大圓滿進入如來境,才在滿室金光裏將唯一的嫡傳弟子希來意召進去。

大正佛果坐在七重靈光的凈蓮上,要求希來意在他成佛後,必須立刻關閉禪意門,斷絕一切與錦州大陸的聯系,也不許弟子們再外出。

“……直到災厄終結。”

聽見這樣的話,希來意哪裏會應,猛然擡頭想要與師父分辨——佛菩提的誓願是要普渡眾生。

為何窺見天劫將至,師父卻要求他背道而馳。

大正佛果時間不多,只看一眼就知道弟子要說什麽,他長嘆一聲,只用一句話就勸住了希來意:

“錦州大陸的百姓是蒼生,難道西佛界的,就不是麽?孩子,你救不了所有人。”

希來意張開的唇瓣頓住,半晌後渾身顫抖。

沈默良久後,他還是跪下,點頭答應了師父,然後送著師父乘坐凈蓮上界,成了佛。

雖說答允了師父,會關閉禪意門、隔絕西佛界和錦州大陸,但是希來意還是盡量——延緩了時間。

無論是修士,還是普通的逃難百姓,他盡可能多地接納了一些人,只盼劫數有解,一切過去後,他們還能重返故園。

希來意沒再念經,只在身邊小沙彌不解的眼神裏,仰頭再看了看那垂著血淚的臥佛像:

師父說的沒錯,他救不了所有人。

而且,他也是最近才得知——那位身死,而且是那樣慘烈的隕落。

希來意用力撚了下佛珠,仰頭閉目,將鼻腔內的酸澀全部忍了回去:

逆行天道者,終究為彌天的黑暗吞沒。

……

北海之上,紙舟當中。

卿乙今日累極,在地宮中走了那麽長一段距離,身體吃不消,挨著枕頭很快就睡著了。

倒是鄔有期聽著他平穩的呼吸,又重新開始回想師尊離世前的每一幕、每一件他可能會忽略的事:

他的命格特殊,從小就異於常人。

滿月時的那場闇湧,註定了他天生與他人不同,也讓魔界覬覦,一直妄圖將他逼入死路。

他的墮魔,可以說是三智一手策劃。

可拋下那些事情不談,霍覽手中那本他從未見過的經書,希來意那封還未來得及拆封的信箋,還有如今師尊跟在他身邊、不與他相認的種種……

除了天下蒼生,似乎還有什麽被他忽略的細節。

越想,鄔有期越睡不著,擁著錦被緩緩坐起身、靠在了床頭——

北海靠近冰線,天空都要比大陸上清澈幹凈,一輪圓月掛在高空,就連透窗灑落的月色都更柔和清淺。

借著淺淺的光輝,鄔有期伸手輕輕摸了摸顧清倚的長發,“你到底……還瞞著我什麽?”

睡夢中的人沒防備,不像是冷漠嚴肅的卿乙仙尊那般高不可攀,竟然還追著他掌心的熱意蹭了蹭。

鄔有期勾了勾嘴角,緊接著轉回了目光,看著窗外那輪明月,卻忍不住想到了眉心輪和佛圓光。

霜嚴宗往西行,從前唐荒廢的白寺就能進入靜宗,靜宗再往西,過昆侖高山就能到達禪意門。

希來意與師尊多有書信來往,或許能知道師尊從前背著他在做些什麽。

只是……

鄔有期又轉向紙舟的另一側,霜嚴宗火光沖天,重重黑霧彌漫,這個消息想必不久之後就會遞到魔界。

他得趕在雲月星師算計他之前,就給海面下的玄冰探查清楚,然後帶著小師尊盡快離開此地。

而且闇湧爆發,錦州大陸上的其他宗門不可能無動於衷,很快就可能會出現與故人再重逢的場景。

鄔有期懶得和從前的同門多費口舌,便將錦被推下去,替小師尊掖好被角,自己起身出了紙舟。

沈船的海面,此刻已經有些浮冰漂浮。

海風將氤氳的白霧吹散,翻浪的水面波光淩琳,將圓月灑落的銀輝切碎成無數塊。

鄔有期捏了道決護身,然後捏了枯樓隱骨在手,直接一躍出船艙,跳入了海水中。

初時並未察覺有何異樣,漸漸下潛後才發覺即便有靈光護身,越往下越寒涼,連海水的流速都在減慢。

他不得不又打了兩重真火咒在護身結界內,才勉強頂著嚴寒降至到能看見沈船的位置。

木制的船艙在下降的過程中就被扯斷,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各處,靈光結界黯淡,能照亮的地方不多。

鄔有期要撐住這個結界也挺耗費靈力,也就沒有再多用靈力照亮前路,只一點點耐心往前湊。

結果才沒走幾步,鄔有期眉心一跳,立刻頓住腳步,這會兒也顧不上會不會虛耗靈力,忙點了一道太上明心咒往前送。

明心咒又被眾修士們稱為大光明咒,說白了就是用靈力打出一道賊亮的光,再黑的犄角旮旯都能照透。

其實他的直覺很準,通感也敏銳。

就他現在停下的地方,和那海底彌漫的粘稠黑水,也就止有那麽一兩步的距離。

大約是真有玄冰在,這些黑水並不像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闇湧,沒有突然噴發、只是在緩緩挪動。

濃黑中心,似乎還結起了黑色的冰棱。

但即便如此,鄔有期也從未見過如此龐大、數量如此多的闇湧——幾乎鋪滿了大半個海底。

鄔有期抿抿嘴,最終沒有冒然前進。一個轉身冒出海面,迅速返回到紙舟裏。

他剛落地,褪去一身寒霜踏入船艙,懷裏就熱乎乎接了個人。

睡得迷糊的小家夥赤足下地,一腦袋紮到他懷裏,雙手箍緊他的腰,掛到他身上就不動了。

鄔有期眨眨眼,從喉嚨裏沙啞地“嗯?”了一聲。

顧清倚卻只是用腦袋蹭蹭他胸口,又踏踏實實趴在他身上睡著了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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